卜凡 × 木子洋|緘默羔羊 (下)

卜凡和木子洋在一起了。

 

到了這地步,卜凡再遲鈍也總歸把一件事情搞明白了──當年在後台撞破木子洋和大學長的好事時,那股難受勁兒根本和恐同沒半毛錢關係。畢竟同樣的事兒要把主角換成了自己,那他恨不得每天都發生。

 

兩個大老爺們藉着一次意外認清了自己和對方的心意後幹了個爽,也沒啥好嬌情的,便順理成章地搞在了一塊。

 

他們就像最普通的情侶一樣,放肆地消耗熱戀期的甜蜜,吵架然後和好,也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擁吻、互相安慰。誰也看不清面前的路,兩人默契地閉口不提,但「未來」從不是他們怯懦的理由。

 

甚麼為了前途着想、對組合的責任心,都他媽見鬼去吧。

 

不要失去了再來後悔,這個道理沒人能比卜凡更明白。

 

至於木子洋到底是從甚麼時候起對自己存有那種心思,他也不願意多想。

 

在另一條時間線裡,木子洋的確是和小鮮肉鬧新聞了,但那會兒卜凡連自己的生活都沒過明白,根本無閒顧及其他人,更談不上會安慰隊友,後面的事情也就無從說起。

 

問題的答案早已不得而知,而事實是有某一個世界的木子洋,時間永遠定格在26歲。

 

每當卜凡意識到這點,胸口便止不住地發悶。

 

他從木子洋櫃子裡拿起了一瓶范思哲雲淡風輕,往領口噴兩下子,眼裡的不安漸漸變成了篤定。

 

正因如此,他才更要守住眼前的一切。

 

這天他們要出席一場外地宴會,卜凡早早起床收拾好了木子洋還在睡,只好到後者房間強行把人從被窩裡剝了出來。

 

呆毛亂翹的木子洋眼睛還沒睜開,不知第幾個貪睡鬧鐘倒響了起來,卜凡伸手想把它關掉,卻被一爪子拍開。

 

「又拿我東西!」

 

一個抱枕直呼卜凡臉上,木子洋吸吸鼻子,不知指的手機還是香水。

 

「太陽要曬屁股啦,再不起來該晚點了。」

 

其實說是擔任晚會的表演嘉賓,下了台還得陪一個個富商名導吃這喝那。公司除了看中那高得嚇人的演出費,還讓他們在金大腿面前都好好表現,說以後走鑽路還是泥路就看這把了,搞得大伙都挺緊張。

 

卜凡也緊張,可他在意的另有其事。

 

他始終記得,木子洋自殺前爆出同性醜聞的另一位主角,這天晚上就坐在他們邊上。

 

雖然在卜凡的不懈努力下,命運軌跡已悄然轉向,但正如蝴蝶懵然拍動翅膀,不知颶風將至,這個世上,誰又能向誰保證甚麼呢?

 

一腳踏空,身下又是萬丈深淵。

 

 

 

「走啦,小凡。」

 

簽好紅毯的木子洋提醒卜凡入座,他的西裝剪裁合身,頭髮全數攏後,英氣非常,和早上沒睡醒的模樣般若兩人。

 

卜凡心裡的不安剎那擴大,娛樂圈的食物鏈頂端可都是些饕餮之徒,而在弱質美少年泛濫的今天,木子洋這剛中帶柔的妖孽也不知道會惹來多少人覬覦。

 

他不動聲息地把桌上的名牌換了位置。

 

幾位富商名賈姍姍來遲,順着安排入座,其中一嘉賓還挨個和他們握手寒暄,看着倒挺親切。

 

卜凡掛起了職業假笑,心裡卻是警惕萬分。

 

知名音樂人趙監製,不同於普遍名人的油頭肥耳,年過不惑還保養得宜,一張成熟的臉上永遠掛着笑容,可只有本人才知道那背後藏了多少邋遢,數不清追夢少年前仆後繼地把自己往虎口裡送,最後都被玩死弄殘在床上。

 

木子洋當時就是被這隻笑面虎纏上,迫於無奈陪着他出去玩了幾次,最後實在不願做全套才和對方撕破了臉。那趙監製有頭有臉,人牛高馬大的不願就範他也不能怎樣,只好耍小手段把同性戀實錘給爆了出來,權當報復。

 

看那交際羊還在不知死活地和人勾肩搭背,卜凡心裡翻了無數白眼,立馬走近給監製送上一個更加熱情的擁抱。

 

趙監製意味深長地看看木子洋又看看卜凡,隨即對後者耳語:「香水挺會挑啊。」

 

卜凡聽到他的話,恰到好處地擺出被識破的尷尬表情,假裝不願聲張,順勢把人弄到了角落裡的座位。

 

木子洋面色不善卻也沒說什麼,轉眼和另一位嘉賓套近乎去了。

 

趙監製畢竟和ONER第一次見面,被這事兒一打岔,注意力便全落了在兩人的關係上。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選擇太多,也不屑拆散人小情侶,和卜凡打啞謎般聊了一會兒,初見木子洋的心癢便淡去許多。

 

結果兩人聊得還挺投契,晚宴結束後留了聊絡方式,說好找天再交流交流。

 

等到席散樓空,卜凡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下,沒想到卻有另一個麻煩等着他。

 

「聊得挺開心的嘛。」

 

這酸得讓人牙軟的語氣還能是誰,幸虧卜凡早有準備,解釋說是兩人都愛打遊戲才聊得興起,並且發誓自己對對方絕無半點異心。

 

「快別扯了,人大監製打什麼遊戲。」

 

「打遊戲咋啦?打遊戲還有錯啦?」中槍的卜凡忍不住回嘴,卻看到木子洋嘴越撅越高,連忙安撫:「你忘了公司說啥來着?我這不和他套關係嘛,你要是不放心我這就把卡片扔了。」

 

木子洋趕緊拽住他:「你傻呀,被人發現了這麼不給面子,你還有得混嗎?」

 

卜凡沒有辦法,在人面前輸入了聯繫方式,又說有任何事一定先告訴他,事兒精這才作罷。

 

木子洋失去了找事兒的理由,隨即安靜下來。

 

他看了卜凡幾眼,像是有點懊惱:「我不是……唉小凡。」

 

「沒事兒,這事兒是我不對,應該先跟你透個氣兒的。」

 

「不是,我就是……」

 

木子洋到最後也沒說明白,那晚的對話就這麼沒頭沒腦地結束了。

 

本來掐滅了一條導火線,卜凡應該鬆一口氣才是,但他總感覺腳下空蕩蕩,還沒着地似的。

 

 

日復一日的詭異夢境仍舊持續,彷彿在預示着什麼。

 

果不其然,事情並沒有真正得到解決。趙監製這顆定時炸彈剛拆好,木子洋和卜凡的關係卻取而代之,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。儘管兩人在公眾場合已經表現得很克制,但不經意間流露的眼神、細節裡落下的蛛絲馬跡還是敵不過黑粉的放大鏡。

 

這次他們沒有不和傳聞當掩護,流言蜚語更是不脛而走,卜凡只恨自己沒有能力把世俗的非議與目光通通阻隔在外。

 

隨着時間過去,他也發現木子洋的情緒越發不穩定。跟大伙一起還沒什麼,可一旦落了單,或者和自己獨處的時候,就會無緣無故地淚流滿面,夜裡偶爾也會躲着人抽好幾個小時的煙。

 

卜凡想方設法,就差把人給扒開看看腦子裡裝的甚麼了,可一切只換來對方的安撫。

 

他無所謂地揮揮手:「沒事兒,你洋哥感性你不知道呀?」

 

卜凡知道這樣的木子洋,就在他自殺前幾天。

 

那時候的卜凡站在木子洋虛掩的房門前,聽着裡頭傳來隔着被子的硬咽聲,感覺又回到了大學後台那個化妝間。他被兩位學長肌膚相親的畫面晃得人頭暈目眩,於是第二次落荒而逃。

 

卜凡喊來和木子洋比較親近的小弟去看看情況,得到同一句:「你洋哥感性,你不知道呀?」

 

要再給他一次機會,卜凡恨不得把當時的自己揍一頓狠的。

 

所以當他再次從噩夢中驚醒,摸到身旁早已失卻溫度的位置時,才會連滾帶爬地下床尋找那副瘦薄的身軀。

 

不出所料,陽台果然多出了一張憑欄的剪影,被煙圈燻得朦朧不清。

 

這一次,卜凡毫不猶疑地踏出那未曾踏出的一步。

 

被抽走的香煙讓木子洋皺了皺眉,卜凡也不說話,木子洋權當這人又在抽風,便自顧自拿出新的點燃。

 

卜凡也無視他不解的眼神,從兜裡掏出自己的抽了起來。

 

煙灰在橙光中萎靡、落下。

 

誰都沒有說甚麼,木子洋抽得狠,卜凡比他更狠。

 

木子洋首先敗下陣來:「別抽了,嗓子不要了?」

 

卜凡看看他,又看看他手裡的煙,沒說話。

 

「我服啦。」木子洋踩滅煙頭:「這下行了吧。」

 

卜凡這才跟着把煙滅掉,但還是只看着對方。大模深邃的輪廓在夜光下柔和了不少,讓人差點忘記當中的凌厲與倔強。

 

「你到底甚麼毛病,大半夜的不睡覺的跟人來這抽風。」

 

卜凡懶得回嘴,淡然道:「還記得我們大學那會兒的電影夜嗎?」

 

「……」

 

「你那時候嚇得,哎呦,我感覺手都要被你掐廢了你知道嗎。」

 

卜凡像是想起了甚麼畫面,忍俊不禁。儘管得不到回應,他還是繼續說下去了:

 

「看個恐怖片你都知道往我身後躲,那時我們幾乎都不認識呢。」

 

「洋洋,我長大了,我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。」

 

「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,但是讓我陪你行嗎?」

 

「你不要總是一個人硬扛,總會好的。」

 

……

 

 

 

 

「卜凡,我覺得自己快要壞掉了。」

 

這是木子洋對卜凡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 

那天晚上他們瘋狂地做愛,木子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熱情,彷彿待宰的羔羊一般,有着看不見明天的逼切。卜凡則是個狂熱教徒,虔誠地採摘只屬於他的禁果,把聖潔又淫糜的儀式進行得淋漓盡致。

 

木子洋越是受不住地哭叫,卜凡便越發使勁,像是歷盡重重考驗,終於能破開他的硬殼,觸及最柔軟隱秘的軟肋。

 

而竭力去愛的後果,便是睡得沉寂。

 

卜凡在夢裡,又回到那個牧場。

 

熟悉的場景、熟悉的欄柵、熟悉的羔羊,卻再沒有刺耳的尖叫聲。羊群看到同伴以同樣的方式死去也毫無反應,只沉默地接受命運安排。

 

劇情發展倒是千篇一律,卜凡抱起一隻小羊拔腿就跑,直到身體再也支撑不住沉重。

 

看着再次回過頭去的小羊,他心裡驀地一沉。

 

有什麼不一樣,腦海中的聲音告訴卜凡,再不做點什麼的話,就真的要──

 

「別過去──!!」

 

他被自己爆發的聲線驚得一楞,還沒來得及高興,便向小羊高呼:

 

「不能回去!那邊──」

 

羔羊似乎聽懂了這話,清澈的眼珠子瞥向卜凡,軟軟地「咩」了一聲。

 

卜凡鬆了一口氣,正要揮手把羊招過來,卻見牠直直奔向牧場的方向,決絕得帶點壯烈。

 

這是卜凡第一次在夢裡發出聲音,然而事情並未朝想像中的方向發展。一切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,墜入了黑暗。

 

隔天早上睜開眼的瞬間,他就知道身體裡,有個什麼東西消失了。

 

木子洋就那樣乖巧地在卜凡懷裡躺着,沒有溫度。

 

那是種說不清楚的感覺,就是小時候把握着的氫氣球帶一鬆,只能看着它向天空飛去。那個他想要捧在手心永遠珍惜的東西,永遠回不來了。

 

白晳修長的身上,昨晚的種種痕跡仍未褪去,鮮活得令人發笑。

 

卜凡看見了一旁空着的安眠藥瓶,也知道那寬闊的胸膛早已停止起伏,可他甚至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,只能抱着懷裡的人,像每個清晨一樣,小心翼翼地親吻那副安詳的面孔。

 

他對這個人,總歸是沒有辦法的。

 

 

木子洋的喪禮低調地舉行了,喧囂過後,生活終究是要歸於平靜的。

 

一切和原來的世界驚人地相似,岳明暉坑坑窪窪的指頭、靈超一夜之間的成長無一不與卜凡的記憶重合。

 

木子洋在這個世界裡沒有醜聞纏身,因而自殺的事顯得格外突兀。小道消息說是出道前的學長不斷騷擾他才釀成的悲劇,卜凡看過木子洋留下的手機紀錄,第一次發現八卦公眾號離真相這麼近。

 

林偉比李振洋大一屆,家裡還有點背景,偏偏就栽了在自己學弟身上。為了讓這人死心,李振洋在人快畢業前和他廝混過好一陣子,才發生了被卜凡撞破的一幕。

 

林偉偷摸着拍下了不少視頻,想以此留住李振洋。從滿是映像檔和威脅的消息紀錄看來,木子洋的確是被這事煩得不輕。

 

那天卜凡把人送到醫院後,隨即銷毀了手機裡的視頻,木子洋已經離開了,沒義務再承受世俗的議論。倒是拍下這些片段的人,理應嚐一下被逼到絕路的滋味。然而在卜凡動手前,林偉早被警方先一步帶走問話,偷拍勒索只是他罪名中的冰山一角。

 

失去方向的卜凡只能捧着花,無力地和任何一個不知真相的人在墳前憑弔。

 

那是個陰天,禮畢後還下起了暴雨。他不聽所有人的勸告,獨自坐在墓前直到夜幕降臨、渾身濕透。最後他聲嘶力歇地罵着,問自己重來一次的意義,還是沒有得到答案。

 

也許這個世界本就沒有那麼多答案。

 

諷刺的是,收拾心情並沒有預想中的花費時間。

 

可能是同樣的破事已經經歷過一次,肌理早被麻痺,卜凡也就無所謂痛與不痛。

 

公司當然比誰都清醒,很快就安排好家屬到宿舍整理木子洋的遺物,兩位姐姐抹着淚把東西收好,敲響了卜凡的門。

 

「這兩樣東西在他衣櫃底,寫着要留給你的。」

 

是一封信,和一件棒球外衣。

 

那件棒球外衣,是他大一丟的那件。

 

那封信,他花了一輩子去讀完。

 

 

「小凡:

 

我知道很老套,但你看到這封信時,我應該已經不在了。

 

你現在一定很難過吧。你總是這樣,把所有事情都賴自己頭上。

 

如果你還在自責,我希望你能把這封信看完。

 

事情的最初我也想不起來了,只知道從某個時候起,我就像梅雨季的墻紙,在濕潤中被浸爛、發臭,誰也阻止不了它的剝落。

 

那種感覺很可怕,有時候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。

 

我去看醫生,他們說我病了,病得很重。我開始吃藥,但病情沒有好轉。

 

直到你出現了,我就好像在無垠荒漠裡找到綠洲的那個幸運兒。

 

你知道,我在人面前總是得體的,但那完美的形象屬於木子洋而不是李振洋。只有你認識最真實的我,沒有濃妝豔抹,沒有幽默,沒有溫柔。

 

每次和你瞎吵胡鬧,我都不必擔心醜陋的自己會暴露。因為你知道我像所有人一樣,充滿了缺點,而我也知道你愛這個不完美的我。

 

我很少對你說這些話,但在我眼裡,這個不堪的世界,只有你可以保持最初單純的模樣。我很喜歡那樣的你,或許正正是因為我做不到那樣吧。

 

於是我也越發不安。

 

情緒是個無底黑洞,它拖着我的軀殼,侵蝕我的神經。有次躺在床上餓得快受不了了,可我怎麼也爬不起來找吃的,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。

 

我就是做不到。

 

如果有一天,這個病把我給吃光了,它會不會頂着我的模樣,去吃我身邊的人?

 

小凡,我會不會把你也拖垮?

 

你問我還記得《沉默的羔羊》這部電影嗎,我記得,那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的片子。

 

有一件事我沒有跟你說過,最近我經常夢到一個牧場。在那裡,我變成了一隻羊,看着同伴被宰,只能害怕地尖叫。

 

然後有個人把欄柵打開了。

 

他自己明明也很害怕,兩條胳膊甚至只能勉強把我抱起來,但就是死拽着我狂奔,一臉愚蠢的倔強。

 

到最後,他也累了。

 

你是不是想說,這不就是電影裡的情節嗎?

 

是的,這個夢和電影演的一模一樣。

 

可是啊小凡,你知道為什麼羔羊最後會回去牧場嗎?

 

羔羊的命運就是被宰,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。但是在牠最絕望的時候,有人聽見了自己的呼喊。

 

牠太沉重了,如果要放手,那肯定是因為心裡對那個人的感激。

 

小凡,如果我放了手,那一定不是你的錯。

 

 

 

李振洋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|FIN|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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